酒仙山居到柳老頭的花房,若是開車的話，彎彎曲曲的山道不大好走，需要個十來分鐘。又要走一大段路去取車,又要到村口找停車位,免得擋路,兩人就商量著走著去。

原以為走著能快些,結果一路聊一路走,半個小時才到。

站在門口的兩人,能透過玻璃門瞧見花房裏的各色蘭花，卻沒看見柳老頭。等人耗了好一陣,又讓陶瑩瑩給柳老頭打電話,這麽一折騰,等兩人選好蘭花往回走時，天都要黑了。

柳老頭是個沈默寡言的怪老頭，不論霍陽羨和喬映雪和他說什麽，他只點頭、搖頭,嗯嗯啊啊算是作答。兩人出了門,他才張嘴說話，“回來！”

霍陽羨搬著那青黑色石頭盆的蘭花不沈,可一路走回去，也不會太舒服。他轉頭看著柳老頭，問：“大叔，怎麽了？”

柳老頭拿了一根繩子,問霍陽羨，“會打結兜麽？”

結兜？霍陽羨搖搖頭，聽都沒聽過。柳老頭將繩子放在桌面上，接過花盆,讓花盆壓住繩子中間，又在花盆上繞了幾圈，打了結扣，成了一個網兜、可以拎著的花盆。

走出柳老頭家時，天還沒黑盡，就陰了下來。喬映雪將毛衣裹嚴實一點，她有些冷。“柳老頭可真厲害，一根繩子可以代替一個購物袋。可惜這門手藝要失傳了，我看了前面兩個步驟，後面就看不懂了。”

“我會了，以後我給你編。”霍陽羨說。Hela

“嗯？你看懂了？”喬映雪有些意外。

“嗯，我看你好像很感興趣，就記住了步驟。”

“你學這個做什麽？”

“不知道，只是看你喜歡，覺得也許有用。”霍陽羨又補了一句，“也許以後可以給孩子表演吧，當變魔術一樣逗他開心。”

霍陽羨忽然覺得有些感謝柳老頭，因為他不用抱著花盆，只需單手拎著就好。而他的另一只手，也許可以去牽住，他想牽著走下半輩子的人。

“快走吧。要下雨了。”喬映雪才說完，就覺得雨滴淅淅瀝瀝落了下來，她右手擦了一下臉上雨滴，左手就被一個溫暖的手掌牽了起來。她看著霍陽羨，他目光灼灼望著自己，只聽霍陽羨低低求了一句“別松開，行麽？”

喬映雪的手指不自覺想往外抽，又被霍陽羨攥緊了，他說：“喬喬的手，好涼。我幫你捂手。”

她猶豫了。

“我答應過爸，天冷的時候，要幫你捂手的。”

喬映雪覺得鼻頭一酸，那是她自己和爸爸說的，說霍陽羨待她特別好，天冷的時候總會給她捂手。雖然當時情景是想讓父親放心去，可這句話，在兩人那不到一年的婚姻中，他貫徹的很徹底。以至於離開兩年後，每當她覺得冷，發現雙手冰涼的時候，總能想起霍陽羨來。

她不再掙紮，任憑他牽著自己的手，一路朝著山居走去。

雨越下雨大，男人一手拎著一盆黃色蘭花，一手牽著一個穿著紫衣的姑娘，兩人並排走在雨中，竟都不說話。

一直走到了溪水邊，原先架在高處的獨木橋不知被誰撤走了，兩人過不去。

“橋呢？”喬映雪一楞。

“這倒是個簡單的安全措施。”霍陽羨解釋著：“夜裏，將通往山居的唯一橋梁撤掉，可以避免壞人吧。很原始的守城計策。”

誰要聽他講兵法！“那我們怎麽辦？”喬映雪問。

霍陽羨蹲在她面前，“上來，哥哥背你。”

山裏的夜雨又冷又潮濕，喬映雪覺得又累又難受，確實一點都不想走了。

還有歸林的倦鳥，不應該是叫著愉快的聲音回家睡覺麽？為什麽她聽起來覺得很是瘆人？喬映雪沒有絲毫掙紮，攀上了他的後背，雙手抱著他的脖子，抱得緊緊的，以免他分心。

她想著，畢竟他還有一只手要保護蘭花呢。

雨點密密打在竹葉上，整個山谷都是嘩啦啦的雨聲，已然蓋過了溪流的聲音。

喬映雪攀在霍陽羨背上，顛顛簸簸，能感覺到他腳下蹚過的淙淙溪流中，有高低不平的石塊，他走得慢，但卻穩。一步一個腳印，要保證不摔倒，謹慎地做好護著她的角色。

山居門口的那條小溪並不寬，走過去統共十來步。可天上落雨，腳上蹚水，想想也知，霍陽羨定會著涼的。

走過小溪，喬映雪拍了拍他的背，“放我下來吧。”她能感覺到霍陽羨的頭晃了一下，似在她臉頰蹭了蹭，“有一條小溪，我背你過去。人生也許有很多條河，以後我都背著你過。好不好，喬喬？”

喬映雪沒說話，她知道若是答應他，意味著什麽。他說的對，人生會有很多條河，那條她以前遇到過的、覺得最難走的河，她一個人已經跨過去了。她在遲疑。

霍陽羨背著她從岸上走到山居門口的小路上，聲音低沈又冷靜：“喬喬，你原諒我了麽？”

他能感覺到背後之人的指甲嵌入了自己脖頸的皮肉裏，刺痛地疼著，他悶哼一聲，繼續往前走。

直到入了山居的木門裏，霍陽羨將她放下。就聽喬喬說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她動搖了。

陶瑩瑩在茶室裏點著燈，等候著兩人。見兩人過來，趕忙遞了一盞竹篾編制的油燈籠，“快去屋裏洗個熱水澡，晚飯我讓阿姨熱好了給你們送上去，就別下來了。”她又拿了醫藥箱遞給喬映雪，“姐姐，裏面有感冒藥，你找找看。”

喬映雪謝過陶瑩瑩，打著燈籠朝山上走去。山居裏只在觀景的月臺上有燈火，再往上面就沒有路燈了。她提著一盞油紙燈籠，走在霍陽羨前面。

“我可以去你的房間洗澡麽？”霍陽羨伸手去拿燈籠。

“不可以。”喬映雪將燈籠搶回來。

“剛才瑩瑩拉住我，說我房間的熱水器壞了，沒有熱水。”霍陽羨又伸手，誠意滿滿去幫她拿藥箱，她才松了手。

喬映雪懊惱自己想歪了，她方才該問為什麽才對。“哦，那你隨意。”

霍陽羨去自己的房間拿了換洗衣物，走到喬映雪的房間，他已將濕透的鞋脫掉，穿著拖鞋走了進來，門沒鎖。喬喬站在屋裏，濕漉漉的衣服並沒有換掉，他明白，這是等他先去洗澡，就說：“你換衣服吧，我不偷看就是了。”

“你先去洗吧。快一點洗，這樣咱們都洗完了，阿姨也差不多熱好飯過來了。”

“哦。”霍陽羨進了浴室，輕手帶上門，卻沒讓門鎖卡到鎖眼中。

只聽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流水聲，喬映雪這才開始換衣服。她將毛衣、碎花上衣、休閑褲都脫掉，從行李包裏拿出深紅色的真絲睡衣，她正糾結要換睡衣還是穿正常衣服時，忽覺背後有道光，她猛然轉頭，就見霍陽羨上半身什麽都沒穿，從浴室的門中探頭出來。臭流氓！喬映雪抓起床上的抱枕就丟了過去，大吼一句：“霍陽羨你幹嘛！”

霍陽羨伸手接住了抱枕，又扔回到床上，聲音帶著絲慵懶的調調兒，“我只是想問你，要不要進來一起洗？”

“不要！”

“別生氣，不然給你看回來？”說完，霍陽羨趕忙關上了門。

只五分鐘，霍陽羨了洗完澡換好衣服走了出來。喬映雪洗澡期間，阿姨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，她將浴巾掛在脖子上，一出來，就見霍陽羨趕忙將食盒打開，將方才放在書桌上，“喬喬，快來吃飯。”

喬映雪坐在書桌前，“你怎麽不先吃，我洗澡很慢的。”

“我很久沒和你一起吃飯了。”

“中午不是還一起吃了？”

“單獨，就我們兩個人。”

那也沒有很久，都不超過半個月的，喬映雪心裏想。

飯後，喬映雪燒了水，沖了兩杯深褐色的熱湯，遞到坐在書桌前的霍陽羨手中，“喝掉。”又打開醫藥箱，拿了創可貼和感冒藥出來。

霍陽羨說：“感冒藥就不用了，我沒那麽弱。你這茶是什麽？甜甜的？”

“紅糖姜茶。”喬映雪說：“女孩子常備的，我實在不想下去再麻煩阿姨煮姜湯了，這個暖暖的，功效應該差不多。”

霍陽羨擡手抹了一下嘴，他總覺得哪裏怪怪的，女孩的紅糖姜茶，他能喝麽？忽然那手指被她捉了去，喬映雪撕開創可貼，把著他的食指問：“剛才我搶燈籠劃傷的？”

“嗯，我都沒發現。”霍陽羨說著謊話，那燈籠上的竹篾又薄又鋒利，怎麽可能沒發現。

“騙子。”都流血了，肯定很疼。喬映雪虛虛倚坐在書桌沿上，又撕開一個創可貼，指了指霍陽羨的脖子，“過來些。”

霍陽羨傾身靠向她。她當時有些執拗，手指用了力氣，肯定將他抓傷了，如今看來，深深淺淺四個指甲印，明顯有兩處冒了血絲。喬映雪眉頭蹙了蹙，自己這麽能這麽狠！

她將創可貼膠布後的貼紙撕掉，霍陽羨擡手接著放到桌上。喬映雪不經意又瞥見了他尾指上的疤痕。還有，他眼角似有若無的那道疤痕。

他滿身是傷，都是拜自己所賜。

她低聲喃喃，如若自語：“我對你不好。”

“好。喬喬對我最好了。”霍陽羨擡手去揉她不展的愁眉。

“你別說話了。”喬映雪命令著，他的聲音若蠱毒，聽了便叫人想一頭紮進他的河裏，再上不得岸。

可霍陽羨偏不，從他今天牽起喬喬的手時，他就知道喬喬動搖了，他希望可以讓她看清自己的真心，給他一個重修舊好的機會，再不然，從頭來過的機會也好。

“心疼了？”霍陽羨追問。

她不語。

他又說：“不承認，也是心疼了。”

喬映雪被他看破了，咬著牙不肯說話，還努力地忍著眼淚不落下來。她從來見不得霍陽羨可憐，見不得霍陽羨受傷。她這些年總想躲得離他遠遠的，原因很簡單，她怕看見霍陽羨可憐模樣，她會心軟。此刻，她好像逃不掉了。

喬映雪問：“那，疼不疼？”

霍陽羨抿了抿嘴，“疼的。”

他又說：“你若是肯親一下，就不疼了。”

他的眼皮壓著如星辰的眸子，一臉可憐巴巴地望著她，等待她的垂憐。

他就是這樣，上一秒會不正經的撒嬌，下一秒就如個受了傷的小獸，一臉委屈。

見喬喬沒有動，仍是保持著給他貼完脖子上創可貼，前傾的姿勢。他想，那只好自己主動了。

霍陽羨只一伸手，拉住她胳膊，讓她落到自己腿上。將自己的額頭靠近她，在距離一指的地方停下。

喬映雪坐在他腿上，視線比他要高，就看著他眼睛好似都不眨，低低地盯著窗外，只等著自己主動吻他。

心裏怎麽能這麽亂？喬映雪跳起身來，跑到門口，打開門，自己躲在門後，對著霍陽羨說：“出去！出去！”

霍陽羨沒騙得美人的吻，可絲毫不顯得失望，他嘴角勾了一抹淡淡的笑，他能等，只要她還肯回頭。“晚安，喬喬。”

“嗙！”門被關上。

喬映雪覺得心上、腦裏，全都亂了。她不是才重獲自由，怎麽又要被霍陽羨攪亂？喬映雪有些不知所措，她站在窗前，人趴在窗框上，忙打開微信，給黃穎清發了條微信：“清清，清清，我動搖了怎麽辦？”

沒等來黃穎清的回覆，卻聽見隔壁的窗戶“咯吱”一聲開了。喬映雪和霍陽羨隔著一道墻壁，開著兩道窗戶，面對著窗外一樣的雨聲和夜色。

他們看不見彼此，但卻離得非常近，只聽霍陽羨說：“喬喬？”

喬映雪說：“嗯。”

“關窗睡覺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喬喬，還在麽？”

“在呢。”

“你還沒有原諒我麽？”

喬映雪眼下已經不確定，自己是不想說，還是不知道。

就聽霍陽羨又說：“好，那我開始追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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